“孙将军。”
“怎么了?”
目光,好刺眼。
朝旭顶着与孙权谈话的那个年轻将领的目光,将重新做好的虎头挂件递给他。
“之前那个实在是太破了,所以我重新做了一个。”
“也是你亲手做的吗?”
“是。”
孙权迅速接过那个挂件,并将其挂到身上,末了还不忘和旁边的将领说道:“子明,好看不?”
“夫人做得自然是极好的。”
“哈哈,你也觉得吧。”孙权像孩子一样笑了好久,才停下来解释道,“她不是我夫人,现在还不是。”
“恕我眼拙,还请问这位应该是?”
“我夫君是陆奏曹掾的族侄陆议,陆伯言。”朝旭解释道,“孙将军不嫌我是个女子,看中我书写的能力,将我招揽至幕府中,担任将军的兰台令史。”
“擅长写字?那真是厉害,我就是个粗人,不识几个字。”
“子明,你也别妄自菲薄,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
“那不就抢了这位夫人的饭碗了?哈哈。”
“对了,差点忘记了,”孙权指指那个男人,“吕蒙、吕子明,今天会和我们一起去讨伐李术。你还记得之前军队整合的事情吗?子明是我最后巡查到的年轻将领,他手下的兵训练时整齐威武,操练娴熟(1),所以我将整合后的兵交给他统领。子明,童曦、童朝旭,到时候她会跟在后面较安全的地方,不会参战。”
朝旭作揖行礼后,找了个理由就快速离开了两人谈话的房间。
庐江,没想到再一次去那里,会是这个原因。这几天陆绩似乎察觉了什么,他问了她好几次:“你们要去哪里?”朝旭不知道怎么说,每次都只能骗他说:“去处理叛乱。”陆绩不喜欢这个答案,每次听完她的回答都会不理她,直到第二天他自己忍不住,又从房间跑来和她一起吃早饭。
听说李术将皖城作为据点,而那皖城又是孙策娶回的妾室乔夫人的家乡,朝旭没怎么见过那位乔夫人,尽管都在后院,但她平常都是去和孙权的夫人们见面,有时候也会被新来的仆人错认成是孙权新纳的妾室。
说起来,是不是也快生了?
她依稀记得之前听谁提起过,乔夫人会在今年下半年生下孙策的遗腹子。
“朝旭!看路!”
“什么,哇!”
朝旭被踢飞的石子精准地命中眉心,那里瞬间疼了起来,她捂着头看去,一个小男孩惊慌失措地看着她,背后站着孙仁和一个即将临盆的妇人。
“孙绍,不是和你说过,不要玩前院的方向跑吗?砸到人了吧。”孙仁颇有长姐风范地教训道。
“但是、但是以前爹爹都会从前院回来......”比孙仁大概只小两岁的男孩子泪眼汪汪地看着她,“我问阿娘,爹爹去哪里了,阿娘不说,阿娘只让我乖一点,听叔叔的话。”
这个孙绍,应该就是孙策的长子。朝旭上一次见他,还是在孙策的葬礼上,往日她只跟到幕府,很少去他们住的地方。
“嫂嫂真的没告诉你,你爹爹去哪里了?”
“真的。”
其实十岁的孩子,不可能不知道,就是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就像是陆绩大概知道他们要去庐江,但就是想她亲自告诉他一样。
朝旭思考要不要由自己告诉他,但又觉得不敢掺和别人的家事。
“好,我们一起去问你阿娘,你爹爹到底去哪里了,和乔姨娘一起去问她,好不好?”
“好!”
那个即将临盆的妇人眉毛弯弯,慈爱地微笑着,又伸手抚摸那个男孩子的头,与朝旭点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
她目送他们远去,身后就传来孙权的声音。
“嫂嫂把他想得太脆弱了。”他说,“我九岁的时候,就参加了我父亲的葬礼,一身素服走出城好远,去给父亲下葬。”
“仲谋九岁的时候是哪一年?”
“应该是初平...我们不是同岁吗?你问我这个。”孙权有点像笑,又有点想逗她。
“我9岁那年,和母亲还有哥哥们去庐江投奔陆家,曾经在路上看到过一个送葬的队伍。”她想起来了,“当时我还和里面一个和我差不多年龄的男孩子聊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
难道那个是孙权?不好说,这个时代随时都有人因为战争或者伤寒或者饥饿离世,每天下葬的人不计其数,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不提这个,是不是该出发了?”
“对,我们该走了,你跟在最后,不要到前面来。”
“好。”
......
皖城的大门禁闭着,孙权派兵叫喊了好几次,里面的人都没有要出来迎战的意思。
“李术凶恶,轻犯大汉制度,残害州长官,放肆无道,就让我等将其诛灭,以此惩戒所有丑恶之人!”
朝旭头顶的头盔有点大,就算是最小号的也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后勤人员已经在营地升起炊烟做起饭,朝旭骑着马,在队伍的后方,能勉强看到城门,但再远就很困难了。
“算攻城吗?”
她提着笔,思考该如何记录这件事。
攻城吧,也攻,就是不太积极,很像是小猫在脚边挠一下、跑一下,再挠一下。
看起来更像是打消耗战,孙权命人将皖城的出口都堵上,禁止他们出入,试图模仿孙策第一次攻打庐江时的做法,将敌人困死在自己的地盘里。
太残忍了。
当初孙策打了两年,将原本物资丰富的庐江城逼到弹尽粮绝、人吃人,之后第二次攻打时,庐江城就还没有恢复过来,现在距离第二次还没过一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存粮,当初侥幸活下来的,大多数也都积了不少毛病,或者干脆逃去了别的地方。
所以孙权准备再逼他们,根本不用两年,因为里面既没有物力、也没有人力。
朝旭想劝孙权不要这么折磨他们,又一想,如果不是李术要闭门不出,孙权也不会选择困兽之法。
若是强行攻城,反而会消耗己方的兵力。
实在是太残忍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斗个你死我活,只能在竹简上用冰冷的文字写下:是岁举兵攻术于皖城,术闭门自守。
果然,如同朝旭猜测的那样,今年过完前,城门被攻破,孙权的军队进入其中,斩下李术首级,屠尽叛逃者,又俘虏李术部曲三万余人。
朝旭进入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她只能看到一地的荒凉。已经饿死的人倒在地上,面前摆着泥丸,嘴里还塞着根本无法细看的物体。
城外,后勤人员还在准备晚饭,袅袅炊烟从帐篷的方向升起,似乎在这里也能隐隐闻到香味,而城内,早已没有可以享用晚饭的人(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