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朝三年,惊蛰时节,未央宫的早朝铜钟声如雷贯耳,惊起了檐下栖息的寒雀。钟声余韵尚在回荡,朝堂之上,鎏金蟠龙柱间已挤满了身着绯袍紫绶的朝臣,他们或窃窃私语,或庄重肃立,等待着朝会的开始。
马文才扶着嵌满东珠的冕旒缓缓起身,玄色龙袍在九阶白玉丹陛上扫过,仿佛带着无上的威严。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瞥向右班之首,只见桓氏一族的官员们正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神色间似乎带着几分诡谲。马文才心中微微一沉,但面上却不动声色,朗声道:“有事早奏。”他的声音在朝堂中回荡,撞在穹顶蟠龙藻井上,激起细微的回响。
户部侍郎周亨踏出班列,手中象牙笏板叩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启禀皇上,臣请奏商税改制之策。”随着奏疏呈到龙椅前,竹简缓缓展开,马文才捏着玉扳指的手指骤然收紧——那份奏疏上,竟带着桓秋特有的细密批注。原本归属皇室的盐铁税利,竟要分出三成归地方州府。这分明是在削弱皇权,将财富下放,马文才心中怒意渐起,但面上却保持着平静。看来,周亨也已经被桓家拉拢了。
“皇上,扬州漕运税赋若按此例减免,国库恐有亏空。”顾均上前一步,玄色官袍扫过金砖地面,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然而,他的话音未落,便被水利司郎中羊预打断,“顾大人此言差矣。”羊预的声音清亮如磬,他捧着湘水堤坝修缮图卷出列,朗声道:“湘地灾后重建需银三十万两,正待商贾往来税赋充实。皇后娘娘早有明示,藏富于民方为长久之计。”他刻意咬重“皇后娘娘”四字,右班桓氏官员齐刷刷叩击朝笏,声响如骤雨击瓦,朝堂之上一时之间,气氛紧张起来。
马文才望着阶下分立两派的官员,心中思绪万千。他想起三日前收到的密报:寒门出身的中书舍人私下拜会桓晓,在朱雀楼饮宴至深夜,席间谈及“明君当察民意”。烛火摇曳间,他仿佛看见那些曾因自己提拔而感激涕零的面孔,如今正对着桓氏私军的玄甲暗送秋波。这朝堂之上,早已暗流涌动,各方势力明争暗斗,才建朝不过三年,不平之象便已经起来了。
“准奏。”马文才最终吐出二字,将奏疏重重掷在龙案上。竹简散开的瞬间,他看见末尾朱批的“桓”字印鉴,恍惚间与桓秋伏案批注的侧影重叠。他心中不禁有些动摇,但随即又坚定了起来,皇权不容动摇,他绝不能被他人左右。
退朝后,马文才独自一人来到书房,摩挲着未刻完的传国玉玺。早有能人巧匠刻过一枚传国玉玺,但他还是想亲自动手,这是不一样的。然而,青玉胚体上,“受命于天”四字刚凿出轮廓,他却总觉得少了几分威严。仿佛这玉玺在提醒他,他的皇权,还需要更多的巩固。
陈参军捧着边关急报进来时,正撞见皇上将刻刀狠狠插进木案,“元樽在北境练兵,桓晓在江南整饬民团,当朕是瞎子不成?”他心中怒火中烧,这些举动分明是在挑战他的权威。他忽然想起前日宫宴,桓秋怀中的禹宁已满六岁,孩童清澈的眼睛望着龙椅,天真道:“父皇的皇冠好重,以后儿臣帮您戴。”那一刻,他心中竟生出几分恐惧,但随即又被愤怒所取代。
坤宁宫内,桓秋展开舆图时,宫女夏眠正将新收的密信放在砚边。
“皇后娘娘,许士祥已说服波斯商人转投咱们的市舶司。”夏眠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是皇上近日频繁召见王家人,怕是要……”
话音未落,就见桓秋蘸饱朱砂的笔锋顿在江州:“明日让羊预再上折子,就说湘水堤坝需行‘童蒙祈河’大典。”她望着舆图上禹宁行程路线,指尖轻轻叩击着标注灾民安置点的红漆小点,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三日后的湘水之畔,三丈高的祈河台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禹宁身着玄色祭服拾级而上,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响,在礼乐声中净手焚香,将新制的青铜水瓢浸入河中。桓秋立在观礼台后,望着儿子稚嫩的背影,向暗处的桓晓微微颔首。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呐喊:“皇长子仁厚!”
桓秋事先安排的百余名耆老跪在河岸,望着孩童认真洒水的模样,忽然有人老泪纵横:“昔年大禹治水,幼子时便随父奔波!”这话如星火燎原,守在渡口的商贩、围观的流民纷纷交头接耳。早有桓氏门客混入人群,高声复述着禹宁平日在义学授课、为流民分粥的善举。围观百姓越聚越多,人群中不时传出“皇子仁厚”的赞叹。
消息传回金陵时,马文才正握着刻刀雕琢传国玉玺。“受命于天”四字刚凿出棱角,陈参军捧着急报踉跄而入:“皇上!湘地百姓皆称皇子有大禹之德,街头巷尾……”
“够了!”刻刀深深扎进青玉胚体,碎屑飞溅在龙纹袍角,又废了一块美玉。他当然知道这是桓秋的手笔——从禹宁出生起,她就坚持让皇子跟着流民学方言,跟着商贾之子算账目。更令他不安的是,昨夜值守的禁军统领竟私下求见,吞吞吐吐说起“皇子仁厚,深得军心”。他想起前日宫宴上,禹宁仰着小脸说“要帮父皇戴皇冠”,那时桓秋正温柔地替儿子整理衣襟,鬓边步摇的珍珠轻轻摇晃。他心中明白,再心慈手软,就不是他了。
深夜的坤宁宫,桓秋就着烛火批阅奏折。宫女夏眠捧着密报进来时,正见皇后将禹宁的课业簿翻至新页,孩童用歪扭的字迹写着“民为邦本”,旁边朱砂批注密密麻麻:“当令各州府设义仓,存粮需达……”
“娘娘,皇上今日又召见了玉妃和二皇子。”夏眠压低声音。
桓秋蘸墨的笔锋未停:“明日让周亨弹劾王家虚报田亩,再让元樽以边境吃紧为由,请调江南粮草。”她望着窗外未央宫方向,烛火在眼中明明灭灭,“皇上不是爱制衡么?那就让他尝尝左支右绌的滋味。”
当许士祥在朝堂上呈上与西域诸国的通商契约时,马文才盯着文书末尾的桓氏朱雀印,突然想起少年时与桓秋共读《商君书》的夜晚。那时她指着竹简说“治国当以利民”,眼中的光芒比此刻契约上的金粉还要耀眼。
“着许卿全权负责西域商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惊飞了梁间栖息的燕雀。如今,他们之间隔着的,早已不是半卷竹简的距离。
当夜的未央宫,马文才对着满桌弹劾奏章,终于抓起那枚未完工的玉玺狠狠砸向地面。青玉碎裂的声响惊得守夜太监伏地叩首,而他望着满地狼藉,突然想起桓秋说过的另一句话:“权力不该是桎梏,而应是护佑百姓的铠甲。”烛火在他眼底明明灭灭,映得新换的明黄龙纹帐幔如同流动的鲜血。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马文才的眼神从犹豫逐渐转向狠戾。皇位,是他用三世的经验和血汗争夺来的,疆土的增长可不是靠的以德服人。既然可以大权独握,又何必优柔寡断,权利的滋味可比小儿女的情情爱爱,美多了。心中打定了主意,马文才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清醒了,没有了那股子目空一切和踯躅。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直指前方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