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桐盯着玉雾棠，心中警铃大作。

不知玉雾棠在发什么疯，今天怎么会突然有空来教她读经书了？

昨天晚上发生的不是小事，玉雾棠难不成是想杀了她灭口吗？

事实很快证明姜桐想多了，玉雾棠确实是单纯的在教她读经书。

阳光明媚的佛堂里，墙壁上慈眉善目的神佛凝望着虚空，尘糜在空气中浮动。

玉雾棠单手撑着地，坐在蒲团上懒懒地听姜桐读书，然后老辣和姜桐说出她的错误。

姜桐对修行一事天赋很高，之前的进展缓慢只是因为无人指导，如今经过玉雾棠的点拨，她已完全理解了经文的意思。

玉雾棠顺口问道：“真言练习的怎么样了？”

姜桐微笑着看她：“……”

玉雾棠：？

姜桐微笑：“我已经放弃了。”

刚开始学不会的时候，姜桐会抓狂，但现在她已经明白，这个世上并不是什么东西都适合她的。

“我试试你最近的成效。”玉雾棠无奈笑了笑，走出祠堂，顺手摘了一条桃花枝，朝着姜桐扔来。

桃花枝如同利箭，竟然在空中发出尖啸，姜桐瞳孔骤缩，猛地抬手抵挡，谁知道树枝快要刺到她的时候，化为了桃花瓣。

粉嫩的花瓣如同雨般落下，姜桐诧异地睁开眼。

姜桐是重睑，五官清透立体，眉骨生得尤为漂亮，冰肌玉骨，额间红相衬得双眸潋滟生姿。

她站在那里，长身玉立，脊背笔挺，风吹得衣袂飘然，像是展翅欲飞的凤凰。

玉雾棠不由得恍神。

之前她对这女孩是抱着几分敌意。

但是昨晚的事，总归是她帮了忙。

寄生莲感染者一定得死，她一直小心地藏着瞒着，昨夜以为终于要暴露，谁知姜桐从桃花林中朝她走来。

那时她也是白裙，负手瞧着她，不动声色的帮她圆谎，笑容清澈又通透。

玉雾棠在心里叹口气：“你之所以学不会，是因为心不静。”

姜桐咬着牙笑：“不懂，不懂，怎么才算是心静？”

她修行菩萨道以来，以为自己心够静了。没想到还是不够。

玉雾棠弯了一下眉眼：“我带你去个地方。”

玉雾棠带着她穿过重重的桃花林，来到后山。

放眼望去，一道用青石板铺就的山路蜿蜒往上。

“虔诚者，一步一拜上山。”玉雾棠说：“你拜完，保准你心如止水。”

姜桐眯眼看着她：“师姐在说笑？”

玉雾棠：“你不愿意拜，走完这段山路也是一样的。”

青石板的地面上雕刻着繁复的铭文，似乎是某种让人平心静气的咒诀。

姜桐走在山路上，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识海里出现尸山血海的幻象。

她猛然抬眸，望向身旁悬崖下，云海翻涌，偶然露出湛蓝的天空。

“我姐姐是五灵根，资质极差，”玉雾棠说：“她八岁时就被告知，就算是现在开始修行，日后也不会有太大的进益。她那时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放弃修行，当家中的大小姐，把希望寄托于我。另一个，是修炼菩萨道搏一搏。”

玉雾棠：“她选择了修炼菩萨道。”

姜桐强行驱散脑海里的东西，冷静地说道：“我并不觉得灵根决定一切，雪音宗主就算是五灵根，修为也已是九州内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玉雾棠笑了笑：“谢谢你。”

姜桐低头看着地下，雪白绣鞋踏着微凹的青石板，心想，让魔界闻风丧胆的菩萨道大能玉雪音，当年是不是也是一步一拜上这山？只为让菩萨道更加出神入化一点？

玉雾棠抿唇，轻声道：“姐姐曾鼓励外门弟子修炼菩萨道，她云游四方时，也会带一些有仙骨，但资质稍差的孩子回来，她给这座山，起名叫做化蝶山，亲自在地上雕刻帮助修行的阵法。只可惜后来那些孩子没能坚持下来。他们宁愿在外门谋个差事，也不愿意修炼菩萨道。”

姜桐说：“那是自然。别说那些在市井中野惯了的，就算是我，修这菩萨道也艰难的很。”

玉雾棠说：“如果我姐姐在，定能带你入门的。”

姜桐眨了眨眼，笑：“真的吗？”

她心想，最好不要。

玉雪音是大乘修者，世间菩萨道第一人，相传她的慧眼能看透世间一切妖魔，自己这魔尊的魂魄，可能会被她一眼看穿。

“那日惊蛰时，姐姐去魔域议和，却被魔王姜桐杀害。我不忍心她的魂魄和肉身就此陨灭，”玉雾棠看了她一眼：“我那日去寒骨山，其实是想找到破解寄生莲的方法。相传那个仙冢，是紫薇星君的死地。他曾在那里囚禁过一只大妖，而大妖为了逃脱，用寄生莲杀死了他。大妖发明了寄生莲，在那里应能找到与寄生莲相关的东西。”

玉雾棠以爬山为名，其实是想借着散步和姜桐说这些话。

也许是这个秘密藏在心底太久，她藏得太紧张，太累了。

昨夜的事，委实让她对姜大小姐，刮目相看。

玉雾棠忽然停下来，转身望向姜桐：“昨夜的事，能否劳烦师妹帮我保密？”

四周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就连树上的鸟儿都停止了喧嚣。玉雾棠定定的看着姜桐，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站在她面前的姜桐笑了笑：“师姐放心。”

玉雾棠一愣。

就一句放心？

玉雾棠见过很多费尽心思接近她的人。

那些人要么为名，要么外利，要么为色。这位姜大小姐刚出现时，玉雾棠本以为她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种。

可如今她拿捏着自己的致命把柄，竟然只有一句“放心”？

那女孩身穿白衣，微风吹得衣袂翻飞，端的是明月为身，流水做姿。她是属于很清瘦的类型，站姿却挺拔又笔直，在溢彩焚金的夕阳下肤白胜雪。

姜桐随意甩着自己腰间的火红璎珞，问：“师姐不相信我？”

“没有。我只是在想……”玉雾棠抬眸，看着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原来姜小姐，也是能正常说话的啊。”

姜桐微笑：“我以前说话不正常吗？”

好吧确实是有点不正常，对玉雾棠时她嗲的自己都不敢认。

姜桐牵过玉雾棠的手，勾着她的小指，轻轻晃了晃。

“师姐放心，我要是把这件事说出去，让我不得好死，天打雷劈。”姜桐道。

接下来的山路，两人都没什么交流。姜桐走在玉雾棠身边，回想着玉雪音是个什么样的人。

玉雪音。

一个良心泛滥的傻女人。

记得当时人、魔两界的战争似火如荼，玉雪音主张议和，先后来了魔域好多次。

刚开始的时候，是姜桐前往两界山，带玉雪音进魔域。

魔域很不干净，在路上她们会遇上许多亡魂和魔物找麻烦，姜桐想直接把亡魂斩杀，玉雪音总会阻止她。

那些亡魂在玉雪音面前游荡，低吼。

玉雪音张开双臂，温柔的抱住它们。

亡魂的魔气被驱散，玉雪音问它们，愿不愿意一起回双鹤山修行。有些亡魂痛苦流涕，有些亡魂咒骂她。

姜桐杀了咒骂她的人，玉雪音叹气，在娑罗湖畔坐了很久。

玉雪音在魔域谈判的时候，知道姜桐受噩梦困扰，便晚上在她寝殿外为她诵经。

她对姜桐说：“我知道桐儿入魔，一定有原因。”

姜桐承认，那时候她听见玉雪音说着话，是有点感动的。

玉雪音劝说众仙盟放过姜桐，亲自来魔界和议和多次，然而最后一次，姜桐等到的是她的尸体。

……

这座山很高，两人不用灵力，全靠腿脚而行，到山顶时已经是黑夜。

映入眼帘的是一棵参天的古树。

古树的枝叶呈现出海一般的蓝色，其间荧光点点，千枝盘根错节，枝条末端垂下藤蔓，就像百子帐般，遮挡住深处的光景。

玉雾棠勾了下唇，信步朝前走去，姜桐跟在她身后，看到古树下方修建有云梯。

古树上方，无数的枝叶居然交汇成一座巨大的平台，宽可容纳十人有余，藤蔓如同轻纱般笼罩在四周。

抬眼便可望见深邃的苍穹。

“此树名为‘木龙’，”玉雾棠说：“当年我练功时，心不静，阿姐就在后山为我栽种了这棵古树，因为爬山的时候，知道山顶有这样的妙处，便能更加有动力。”

天已经全黑，两人来到古树最高处的平台。

玉雾棠把腰间的剑取了，在柔软的枝叶间躺下，双手垫在脑后，轻轻打了个哈切。

姜桐也在她身边躺下。

天空中，是漫天的星辰和苍穹中紫色的雾。

两人挨得很近，姜桐悄悄的用手指碰到了对方的手指。

玉雾棠避开手。

姜桐静了一会儿，用不动声色的伸出手，悄悄碰到了她的食指。

这一次，玉雾棠抿了下唇，没有躲开，姜桐的无名指触碰着她的食指，仰头和她一起看着头顶无尽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