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光线昏暗。

姜桐闭着眼，分外紧张。

但预料中的亲吻却迟迟没有落下，女人像是捉弄她一般，微微弯下身，与她隔着极近的距离，却没有靠近。

姜桐忍耐着，整个身体似乎都麻了。

与此同时，玉雾棠看着眼前的女孩，莫名想起了那个人。

那个如今正在两界山的另一头，苟延残喘的人。

玉雾棠对未婚妻姜寇韶的印象不深。

这是家族强加给她的联姻对象。

玉雪音为代家主时，在任何事上都很纵容玉雾棠，玉雾棠不想让她为难，才勉强接受了姜寇韶。

在此之前她们几乎没有见过面。

但玉雾棠对那女魔头的印象可深了。

现在站在青铜大门下，这女孩是肉眼可见的紧张。

玉雾棠眸光微闪，凑了过去。

幽凉的风划过脸颊，姜桐闻到淡淡的蘅芜香，干净又绵长。

清澈的，像是初冬的一捧雪。

玉雾棠看到姜桐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薄红，那张薄唇微微抿起，色泽晶莹剔透。

和阿姐一样，这女孩也修炼菩萨道，眉间白毫相衬得冰肌玉骨，唇红肤白。

玉雾棠提着烛灯，停留在离她隔着一点点的距离。

昏黄的灯光在石墙上透出近乎交颈厮磨的剪影。

玉雾棠记得，两界山另一头，那女魔头等着亲的时候，会闭上眼睛，手指抓着身边的什么东西。

而如今，眼前女孩修长的脖颈微微扬起，伸手抓住了她的衣摆。

几乎是瞬间的，玉雾棠抬手按住剑柄，退后了一步。

清河玉家祖上的铸剑师，玉家最开始是靠着卖剑起家，而姜家天潢贵胄，当今凤鳞城中的女帝也姓姜，据玉雾棠所知，姜家大小姐，是很看不起玉雾棠们这般的家族的。

她说喜欢她。

玉雾棠从小到大，从不缺追求者，并不稀罕。

听说姜家大小姐，好吃懒做，飞扬跋扈，但是眼前女孩和玉雾棠听说的完全不一样，反而有种似曾相识的气质。

玉雾棠看着姜桐的眉眼，蹙眉摇头。

这女孩身材清瘦，眉眼温顺的近乎乖巧，又是修炼菩萨道。

无论哪一件，都是和那魔头毫无重合的。

应该是巧合罢。

那魔头被她重伤，修为大损的情况下，不可能会到天衍宗来。

可能是许久没有等到玉雾棠，姜桐将眼睛撑开一条缝。

姜桐的目光落在女人近在咫尺的红唇上，心脏咯噔一声。

她立马闭眼，瞬间吐出一口血，强忍着咽了回去。

玉雾棠看到她额头上全是汗，脸颊泛红，像是可怜的小狗。

她勾了下唇，退开一点。

姜桐忍着满口血腥味，质问玉雾棠：“你怎么不亲我？”

“借位懂不懂？假装而已，不需要真的亲。”玉雾棠笑了一声：“师妹在紧张什么？”

一瞬间姜桐想冲过去把玉雾棠杀了。

但她没有，因为打不过。

紧闭的青铜门忽然打开了。

玉雾棠假装没有看到她恼羞成怒的、被调戏得羞窘的眼神，慢悠悠的朝前走去。

-

走出“仙冢”时，已经是晨光熹微。

山间的一切都染上朦胧的金色光辉，瘴气逐渐消散，四周静谧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姜桐已经很疲惫，走路一瘸一拐。

玉雾棠留意到她的袜子已经被鲜血染得红了一片。

玉雾棠知道她有脚伤，只是没想到会如此严重。而这些伤，是因为在仙冢中救了她才加重的。

姜桐疼的受不了，伸出手扶着树，皱起秀气的眉，脸色铁青。

玉雾棠走过去，朝她伸出手：“来，师妹，我扶你。”

谁知道下一息，姜桐忽然抱住了玉雾棠。

“师姐，你背我好不好？”

玉雾棠身体一僵，仿佛有电流顺着脊椎窜过，刹那间软了腿。

她退后两步。

自从魔域那一战后，她受到禁术的影响，身体敏感至极。

玉雾棠不习惯任何亲密接触的举动。

但刚才姜桐在仙冢中救了她。

玉雾棠还是道：“好。”

玉雾棠本以为姜桐在自己背上的时候，又会做出什么调戏勾引的举动，谁知她匍匐在自己身后，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具尸体。

有几个瞬间玉雾棠听到吸气声，玉雾棠以为她要喷气了。下意识侧过头，免得耳朵遭殃。

但预想中的热气却没有如期落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玉雾棠闻到一股血液的腥甜，玉雾棠还听见了吞咽的声音，似乎是她吐了血，然后把血强行咽了回去。

玉雾棠觉得荒唐至极，回过头，看着她。

“你不敢呼吸吗？”

姜桐闭着眼，面无表情，手握紧了玉雾棠的衣服。

她本想吹玉雾棠耳朵的，谁知道又破戒。

玉雾棠轻轻眨了下眼，似笑非笑地问道：“我不是你的未婚妻吗？师妹有什么好害羞的？耳朵红成这样。”

姜桐仍然是闭着眼，咬着牙说：“师姐虽是我的未婚妻，但我们却尚未结亲。师姐生得极美，我道修者，讲求的就是非礼勿视。”

挺会夸人的。玉雾棠笑了一下。

眼前蓝天万里，玉雾棠负着姜桐，脚踩山路，向前走去。

忽然听到姜桐在叫：“玉雾棠……”

玉雾棠回应了一声。

“玉雾棠。”姜桐低声道。

玉雾棠说：“说罢，我在听。”

“玉雾棠。”姜桐的声音含糊。

玉雾棠轻轻挑眉，忽然意识到身后的女孩子在说梦话。

可怎么会有人的梦话会是这般模样？

什么内容也没有，只是一遍一遍的唤着另一个名字。

玉雾棠桃花眼微微眯起，心里浮起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这位姜大小姐真的很喜欢她。

另一种可能，却让玉雾棠心底浮起阴霾。

路过一片芳草坡，玉雾棠觉得有些累了。便把她放下来休息。

身下草地柔软，头顶是墨蓝色夜空漂浮着白色的云，几颗星子颜色浅淡。

玉雾棠擦着剑，听姜桐呢喃着自己的名字。

玉雾棠永远不会忘记阿姐死去的一日。

姜桐那个疯子到处屠宗，最开始是玄圣宗这样的大宗门，到最后连周边的小宗门都不放过。

众仙盟经过商讨，决定除掉这个魔头。

但阿姐顶着巨大的压力，坚持谈和，说姜桐本性不坏，请求众仙盟给她半年时间试试。

阿姐是九州唯一修至大乘的菩萨道修者，是以在众仙盟中素有威望。

众仙盟那帮老头子自然答允。

那日，阿姐去魔域与女魔头谈和，却好多天没有回来，等玉雾棠找到她的时候，只发现她的尸体。

阿姐全身都是血，一张脸更是不能直视。

血红的寄生莲爬满了她的全身。

玉雾棠哭了三天，几乎要哭瞎了眼睛，又大病了一场，差点就此随着阿姐去了。

玉雾棠神情暗了暗。

阿姐会去魔域，这都是因为她。

上次姜桐屠玄圣宗时，玉雾棠被她抓回魔域，姜桐并没有苛待玉雾棠。

这件事，让阿姐认定姜桐是个好人。

玉雾棠刚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

姜桐以前是玄圣宗的首席弟子，玉雾棠仍旧记得万仙大会上她身穿白衣，墨发轻束站在她对面时的模样。

衣衫不染尘，似是惊鸿照影，天上下凡的谪仙。

玉雾棠觉得，姜桐的性情大变，肯定是有原因的。

直到玉雾棠用用禁术追魂引发现阿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的是姜桐。

是姜桐踩着阿姐的身体种下寄生莲。

于是玉雾棠提着剑，来到过了两界山，找到那女魔头。

哪怕她解释点什么呢。

“对，就是我杀的。”姜桐站在两界山门，手中不断抛掷着某物。

那是阿姐贴身携带的玉佩。

“玉雪音就是蠢，是不是修炼菩萨道的，都是这样蠢？她来魔域不就是千里送人头吗？玉雾棠是不是还要感谢她礼轻情意重？”她勾着眼，轻嗤。

玉雾棠快要气疯了。本来她和姜桐势均力敌，但姜桐入魔之后功力大增，如今修为已经不是玉雾棠能比。

玉雾棠打不过她。

所以才有了后来的谋算，玉雾棠暗算了姜桐，终结了人、魔两界旷日持久的战争。

玉雾棠正在试着去忘掉那个人。

她垂着眸，失神看着眼前安然熟睡的少女，慢慢起身，从乾坤袋里拿出纱布，膏药等物。

姜桐受了伤，袜子都已经被鲜血染湿，玉雾棠跪在她面前，轻轻帮她把裤脚挽起，用白绢慢慢地把血擦干，用涂抹了膏药，外面缠了一层白绢。

姜桐梦里蹙眉，喃喃道：“玉雾棠，不要……”

玉雾棠的动作一顿。

直到女孩的眉头重新舒展，她才继续包扎。

-

姜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魔域之劫的那一日，玉雾棠提着剑来到魔宫，一如既往的勾引她。

但这一次，她没有上当。

在玉雾棠抱住她的时候，她掐住了女人的颈脖，一剑捅了过去。

姜桐醒来时，夜幕漆黑。

玉雾棠坐在她身边，正在擦剑。

姜桐神情一绷，几乎是立马坐了起来，警觉的看着玉雾棠。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没累着师姐吧？”她问玉雾棠。

女孩一袭白裙，乌发被睡得有些凌乱，一缕呆毛不规则的翘在脑袋上，她身材修长，眉间红点衬得皮肤白皙。那眼睛是双眼皮，看人的时候目光清纯懵懂。

她声音真的很甜，也很嗲，腻的有点假了。

真的有姑娘会这样说话吗？

玉雾棠一笑，嗓音清软：“没关系，桐儿是我的师妹，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姜桐如释重负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什么，随后如同惊雷在头顶炸响，她瞳孔紧缩，随后哈哈笑了起来：“师姐怎的昏了脑袋？我是蔻儿啊，桐儿是谁？”

“不好意思，我叫错了。”玉雾棠随后说道：“师妹很轻，背着你一点也不累，就是梦话有点吵。”

姜桐神情一僵。

她抬头，对上那双似笑非笑、含着三分情的桃花眼。

“我说了什么？”

玉雾棠静静的看着她，笑容浅淡：“你说什么魔域……”

姜桐问：“我说过魔域吗？”

玉雾棠没有说话，很轻的咽了一下喉咙。

刚才姜桐确实没说过这两个字。

她整个睡眠过程，都在叫自己的名字。

姜桐嗔道：“师姐，我不喜欢吃魔芋，喜欢吃洋芋。你定是听错了。”

玉雾棠扯了扯唇角。

“原来如此。”

玉雾棠短短的几句问话，已经让姜桐冷汗淋漓。

姜桐觉得自己和玉雾棠的相处，全程应当都没有出过什么错才是。

不知什么时候，又引起了这只狐狸的疑心。

玉雾棠看见她转过身，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不知是在擦灰尘，还是在擦汗。

玉雾棠笑了笑，忽然问道：“那我们现在聊聊，当年你为何逃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