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山路蜿蜒。

四周都是缥缈的雾气，姜桐躺在马车里，连日的舟车劳顿让她身心俱疲，什么姿势都不自在。

她是一方魔头，自幼天赋异禀，十八岁便到达金丹境，二十五岁便突破元婴，百年达到大乘。

姜桐习惯了呼风唤雨，这具笨拙的凡人身体怎么也用不习惯。

更重要的是，这具身体是修炼菩萨道的。

马车很豪华，床榻被褥一应俱全，姜桐抬头看着铜镜。

镜中女孩身材清瘦，病态苍白的皮肤泛着清浅的酡红，双眼皮，眼珠子漆黑如同魔域的葡萄。

她的额间，有一点红如朱砂的印记。

所有菩萨道修者都会有这样的印记，眉间朱砂一点，状若观音。

菩萨道行善、积德，慈悲心，发宏愿，和姜桐以前的功法大不相同。

她只要稍微动一动恶念，就会被菩萨道反噬。

当初姜桐夺舍这具身体，只是为了来到天衍宗顺利勾引到玉雾棠，让玉雾棠也尝尝被人勾引、算计的机会。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具身体修炼菩萨道。

“双儿，到哪里了？”姜桐把马车帘挑起一点，问双儿。

被玉雾棠重伤后，屋漏偏逢连夜雨，雷云开始在魔域上空徘徊。

她已经是大乘后期的修为，濒临突破，雷劫马上就要来了。

滚滚天雷一旦击落，魂飞魄散都是有的。可她如今被重创，没有可能抵挡得了滚滚天雷。

属下带来消息，说修补魂魄损伤的烬魂灯如今便在天衍宗的后山。

姜桐要想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前往天衍宗的后山夺取神器烬魂灯。

头顶雷云滚滚，动作得快一点了。

双儿对姜桐做了个手势：“尊上，前面来了山匪。”

姜桐支起身体，恹恹朝车外看去。

前方，漆黑的山路不知何时被火把照的雪亮。

山路两旁的山林里，草丛中，全是手握刀斧，面目狰狞的黑汉子，密密麻麻就像是蝼蚁。

震耳欲聋的喊声在四周回荡。

双儿看着姜桐欲言又止，脸上有担忧之色。

这已经是她们在路上遇到的第五群山匪了，每遇到一次，姜家的侍卫就少一些，如今只有零星二十人围在姜桐身边。

山匪们咆哮着朝她们冲了过来。

刹那间，周围的侍卫都拔出了刀剑。

但如今的侍卫只有二十人，怎么比得上对面上百个山匪，渐渐有些不敌。

双儿也在人群中厮杀。

她武功高强，有着魔族人的心狠手辣，姜桐看着一个男人的颈脖被少女斩断，鲜血溅红了女孩裙摆，如同点点梅花盛放。

双儿猛地握住腰间软剑，反身一砍，浩荡剑势爆发在空气中，刹那间结果了另外一个人的性命。

山路瞬间血流成河。

菩萨道修者心怀慈悲，不宜见血。

姜桐顿时觉得双目刺痛，不由得闭上眼睛，同时在心里大骂菩萨道。

这山大抵是什么贼窝，山匪数量越来越多。

山匪们大声咆哮着踩着同伴的尸体上前。

姜桐周围的侍卫逐渐变少。

眼看着马车就要被山匪吞没。

姜桐的目光投向近在咫尺的一个高大汉子。

方才听他发号施令，姜桐知晓那便是这群山匪的头领，这群山匪都听从他的命令。

姜桐从马车中跃出，踏着满地鲜血，几个瞬息间来到汉子面前，手中匕首骤然出鞘。

下一息，冰凉的匕首便抵在了他的颈脖间。

“女……女侠饶命啊！”

山匪头领惊恐地看过来，刀锋在他皮肤上割出血迹，姜桐的力道逐渐变大，他的脸色也由狂怒变得惊恐。

姜桐冷冷笑了笑，对一旁的山匪道：“放我们过去，否则他性命难——”

姜桐本想挟持这山匪开道，可没想到下一息胸口传来猛烈的疼痛。

她脸色瞬间铁青。

这具身体修炼菩萨道。

杀人、行凶都是不允许的。

剧痛感几乎要激得姜桐跪下，力道也一松。

山匪猛地挣脱了她，大棒反手朝姜桐的头部打过去！

忽然，一阵寒气袭来。

四周气温骤降，草木不再摇曳，天空中落下雪花。

寒风呼啸，一切都仿佛要被封冻住。

姜桐看到远处，一个女人从山路走来，脚底所踏之处都凝结成冰。

这是冰灵的最高境界，冰层下方是流动的活水。

姜桐微微一怔。

遇到高人了。

寒芒一闪，姜桐这具肉眼凡胎还没来得及看清，大棒就从眼前山匪头领的手中脱出，山匪被空气凝结成的冰柱猛地掼到地下。

四周真冷，冷得姜桐直打哆嗦。

姜桐不由得想到玉雾棠。

玉雾棠的冰灵也是炼得这般出神入化。

女人朝姜桐走来，身穿如水般柔软的鲛纱，衣摆和袖口刺绣着许多精致的暗纹，身段分外袅娜，肩膀纤瘦，墨黑的长发用玉簪挽起，尾端的流苏轻微晃荡。

她生得一张很普通的脸，普通到刚进人群就会消失。

女人凝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姜桐，温柔问道：“姑娘还好吗？”

冰刃如同钻头般捅进山匪的手臂，山匪被迫趴在地上，哭着求饶道：“求求姑娘放过我，我……我只是被逼无奈！如果姑娘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保证再也不犯了！”

姜桐冷笑，握紧匕首，反手想把他杀掉。

手腕忽然一痛。

菩萨道戒律又发作了。

“……”

姜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嫌弃道：“你走吧，以后要日行一善，切莫再犯！”

玉雾棠回头看着姜桐，微微挑眉。

女孩身穿白衣，宽大的衣服罩在身上，愈发衬得身材纤瘦。

她肤如凝脂，额间红印明艳如火，气质天生带着一丝温软。

居然是个，修炼菩萨道的。

……

经历了山匪风波，姜桐随身的侍卫都死完了。

山脚下的城镇里，姜桐对那女人道了声谢。

“多谢姑娘。”

玉雾棠问姜桐和双儿：“你们是要去往何处？”

姜桐说：“天衍宗。”

玉雾棠微微笑：“我也要去天衍宗，前路都是荒山，十分凶险，不如一起？”

姜桐说：“好啊。”

双儿在前面驾车，姜桐和女人一起坐在马车里。

车厢内光线昏暗，她身上深紫色的鲛纱流光溢彩。

大街上人来人往，不少小贩在路边支起美食摊，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

姜桐向女人建议：“下去吃点东西吧。”

玉雾棠以两指挑开马车窗帘，往外望去。

姜桐循着她的目光，看到不远处的一个摊贩正把手伸进后背抓痒。

“……”玉雾棠蹙了下眉。

“我不吃，你们自便。”她闭上眼，闭目打坐。

因为带着人皮面具的缘故，她的脸有些不舒服，亦懒得动弹。

姜桐没有那么多讲究，和双儿下车，选了一处卫生还看得过去的小店吃饭。

这里靠近天衍宗，属于江南地带，四季分明。

城内都是蜿蜒的河流，如今正是早春，河流边栽种着粉色的腊梅。

不像魔域，放眼望去只有荒原。

姜桐坐在窗边欣赏美景，店家给姜桐端来一份蟹黄汤包，鲜味浓郁，还有用羊奶炖煮的整条鱼。

姜桐吃完饭，向店家借了水，回到马车。

“喝点水吧。”姜桐把水壶递给女人。

玉雾棠的目光落在对方的白毫相上。

“多谢。”

她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碗，接过水壶倒水。

女人喝得很斯文，广袖垂落，遮住了口鼻。

姜桐不由得腹诽：现在的正道修者，出门还要自己带碗吗？

两人在客栈里睡了一晚。

马车继续赶路，渐渐地，离天衍宗越来越近。

姜桐坐的端正笔直，心不在焉看着窗外的风景，思绪不由得回到几个月前。

魔宫，玉雾棠一剑捅进了她的胸口。

玉雾棠想杀了她。

至于她为什么要杀了自己，姜桐不用猜也知道——因为玉雾棠的姐姐，玉雪音死在了魔域，她认为是姜桐杀了她的姐姐。

名门正派总是这样，把什么破事都推给她。

哪里的活尸暴乱，怀疑是她。

哪里的城被屠了，也怀疑是她。

玉雾棠既然怀疑是她杀了天衍宗宗主，那就是她吧。

姜桐如今最庆幸的，就是那天晚上，她把玉雾棠给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