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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众生皆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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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蒲云镇外的灾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些已经饿得神智不清,有些则硬撑着强迫自己入眠。一些人鬼鬼祟祟地不知从哪里捞出一些虫豸草屑,遮遮掩掩地囫囵吞下。

更远的角落里坐着体力不支的老人,白天还活着,晚上就死了。时不时有断断续续的哭声,每当这时,巡逻的士兵就会强硬地把尸体拖走,不知道会带去哪里。

原本大家都习惯了,只有今夜,还有年轻人充满火气地拖拽着士兵怒喊:“你们干什么?你们要把我爹带去哪里!”

周围的人被吸引了目光,只看到蓬头垢面的老人,并不认识。也许见过面,也许没有。

“你们已经带走了我的孩子,还要带走我爹!你们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告诉我,我的孩子在哪里!”

“聒噪!”那士兵一脚把人踹倒,不知是不是太过虚弱,男人竟一倒不起了。左不过这男人已经失去行动能力,士兵不做理会,照旧拖着尸体离去。

“孩子……爹……”那人呻吟着。

“孩子在过好日子,在过好日子……”旁边的人不忍心,凑过来小声道,“不要再惦记啦!生死有命,老的走了,小的还在呐!县令答应了的,我们把孩子送给他,他每天给我们一顿饭,等到下雨,就把地还给我们啦!”

“不是的,不是的,我的孩子不在县令府!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男人痛呼着说,拼不出一整句话。旁边的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自然以为他在说胡话,不再理会了。

这混乱的场景持续到天明。

晨光微亮时,莫大娘细细的嗓音就到了牢房外,“开门,让我进去见见那小子。”

“是。”守卫说。

昏暗的牢房里透进几许光亮,纪无名整夜未眠,眼也不眨地盯着门口。

逆着光,莫大娘步履摇曳生花,身后跟着背手而行的何县令。

她目光在纪无名的身上来回巡视,终于蹲下身,伸手捏住纪无名的下巴,艳红的、尖尖的蔻甲深深嵌进他的皮肉里。

良久,她冷嗤:“原来岳鸣隽也有狡猾的时候,特地让你扮成刘虎来迷惑我们。我倒真看不出你这张脸哪里是假的,要不是老刘告诉我……”

刘里正告诉她什么?

纪无名心神一动。

前日到西市街抓人的只有莫大娘和虎子,刘里正不知何在。如果他是在刘家村监视岳鸣隽,就会发现虎子还在村子里,也就会顺势告诉莫大娘,县令府这个根本不是真正的虎子。

那么顾韶清呢?

依照顾韶清的性格,他一定会头一个替岳鸣隽受过。而刘里正在那天夜里是见过他的……

也就是说,很可能顾韶清在他们手上。

纪无名倒不担心顾韶清会死,不如说迄今为止的一切发展都还在他预料之中。

是以,他平静道:“刘里正不在县令府么?看来在刘家村,他吃了不少苦头。”

莫大娘脸上现出几分恼怒,正要说话,远方又有人插嘴喊:“主子!”

莫大娘不大高兴地闭上嘴。

一旁的何县令听出是在喊他,便拉下脸道:“怎么了?”

喊话的奴才支支吾吾地说:“镇外头有人闹起来,说怎么今天的饭还不送,还有人问自己家的孩子哪去了。”

“催催催!没本官他们能活到现在催命吗?活腻歪了!”县令沉着脸,“吃本官的粮,住本官的地,还有脸指手画脚,愚民!刁民!”

“哼,何苦为这些蝼蚁伤神?他们要吃食,给他们就是了。”莫大娘讥讽着,满是不耐,“大人要的,咱们都找到了,还留着他们做什么?依奴家看啊,谁家的孩子,不中用的,还给谁家就是了。”

空气中一时只剩莫大娘撩头发时袖角摩擦的声音:

“要的那九十九个都在人市里了,剩下干脆一锅炖了送走吧!县太爷,您说呢?”

县令久久不言,似乎被她的提议所震撼,不知该作何评价。一边的奴才听不懂莫大娘打什么哑谜,只做哑巴。

莫大娘眼底闪过冷光,继续说道:“奴家可不管这些烦心事,只管完成大人的吩咐。县太爷好心啊!妇人之仁,竟还对那帮蹬鼻子上脸的蝼蚁同情上了?仁义同情,奴家也不是没有——要奴眼睁睁看那许多人饿死郊野,奴家也不忍心,才想出这桩法子;童子虽瘦,以赈饥民,死而有道,何尝不算佛法呢?”

那邪门的女人松开纪无名的下巴,抽出帕子细细擦拭着白嫩的指尖。

县令眼里登时闪出幽深的寒光,他说:“准备好粮食,半个时辰后,本官会亲自前去为他们布施。另外,差人告诉林统领,半个时辰后遣一队五十人的兵马,就说……本官恐有闪失,特请林统领护卫。”

那奴才低眉顺眼地应“是”,快步退下了。

纪无名垂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县令道:“那,我就先下去备着,这边还有劳莫大人您了。”

莫大娘骄矜地一颔首,何县令便退下了。

于是牢房里又只剩她和纪无名两人。

莫大娘挑着眉,用帕子掩住口鼻,缓声道:“怎么不说话?被吓傻了?”

纪无名深黑的眸中跳跃着门外的天光,他似乎很好奇地请教:“我只是不懂,你们同为人族,为何能做到眼也不眨地令同类相噬?你应该知道,何县令有万亩良田、财宝千斤,只要愿意从指缝里漏出一点,灾民就能活下去。我见过很多像你们这样的人,却一直不明白。”

莫大娘微微睁大眼,很意外地笑了起来,“哈哈哈!你竟然要问我这个?难道问清楚这些,就能让你活下去吗?镇外那些贱民的死活,竟然要凌驾于你自己的生死之上吗?”

“我只是不明白。”纪无名说。

莫大娘哈哈大笑,就像纪无名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她笑得沁出泪珠,理所当然地答道:“这还用问吗?没有价值的人就应该去死啊!”

没有价值的人?

就应该去死?

纪无名轻轻歪过头,眸中掠过古旧的金光,半晌才道:“因为你曾经也是没有价值的人,所以你才衷心这么认为吗?”

莫大娘癫狂地说:“你说什么?”

“你作为良家子,被卖进刘家村,又由丈夫亲手送到人市中,曾经也是你眼中毫无价值的贱民。”纪无名慢慢站起来,“为了活下去,你臣服于妖族之下,取乐于妖,而将愤怒与仇恨尽数倾泻到你的同族身上,将他们贬作没有价值的人。其实你扭曲善恶,以善名掩盖恶行,真的是因为仇恨吗?”

莫大娘瞳孔震颤,狂妄的双瞳中漫出不间断的恐慌,“什么?你在说什么?你给我住口!”

她的身后倏然钻出惯用的长鞭,灵力狂暴地袭向纪无名!

纪无名空手抓住那腾蛇一般的鞭子,轻轻一折!

“啪”一声,长鞭竟被折断了。

莫大娘倒退几步,本命灵器的折断令她肺腑重伤、七窍溢血!

“不,你是谁?你到底是……”她惊恐地摔倒在地。

纪无名无悲无喜地丢下鞭子,迈步走向她,“莫小花,你忘了吗?有时候,一个人只要活着,就已经是倾尽全力了。价值是什么?只有你在集市上挑选商品的时候,才会在乎商品的价值,这世上的人在你眼里是商品吗?竟然要用价值来衡量?”

仅仅几句话,就调动出她前半生所有痛苦挣扎的回忆。她抱着头,近乎崩溃地蜷缩起来,沙哑地大喊:“不、不!所有人都这样觉得!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纪无名停下了。

他神情悲悯地看着痴狂的莫大娘,说道:“这不是你的错,这是世道的错。你的错,在于屠戮同族,毫无怜悯之心。你恨刘家村,所以你的报复,就是依附不仁不义的大妖和贪婪的何县令,杀尽所有无辜的凡人吗?”

“不……”莫大娘精致的脸上涕泗横流,她狼狈地呢喃自语,拼命摇着头,“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不可能……”

莫大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已经失去了正常沟通的能力。

“世道如此……此非你之过。”纪无名的手点在她额头上,“你已入邪道,我有权终你此世。只盼你还清业障,来世能进好人家,莫再枉误迷途。”

他指间散发出温暖的清光,莫大娘的痛苦一点一滴消解在这份温和中。

恍惚间,她感到自己不再有执念,意识重新回到十六岁,她刚及笄那年。

那年,她还在家中,日夜为了父母的豆腐生意而忙碌……

她的意念就停留在这一刻。

纪无名收回手,静默须臾,消失在牢房中。

那一头,县令带着数人走到另一处密室中,那里关押着他从镇外流民手上抢来的孩子。

其实一开始发现这些孩子没灵根,他是想直接丢回去的。不过刘里正告诉他,只要孩子在手上,流民就会投鼠忌器,蒲云镇就能长久地安稳下去,他才没有轻举妄动。

何况……这些孩子若入人市,说不定也能卖个好价钱。

可惜这半个月,他要不就是忙着搜罗有灵根的童子,要不就是为收拾岳鸣隽布局,一直空闲不下来。

如今终于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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