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山市开得热火朝天,原本的摊铺只在元宝旗下聚集,眼下已经蔓延至阶梯,一路往上不知道摆到了哪里。
卖的东西千奇百怪,物件也是有多有少,不知道真假的武林秘籍都毫不避讳地摆出来。
卜云山庄对此没有过多干涉,按照他们的话来说,能进庄的侠士都有各路神通,更有辨别好坏的能力。
江焰琅睡眼惺忪,和两位精神抖擞的同僚站在一起,反差明显,今日天刚亮时就有侍道童过来提醒角尾门的擂台搭好了,可以随时过去。
这一手简直叫人措手不及,他昨日才和于惊川打过一场,用了十成力气,之后见时间还早,又想找归白想告诉他诵春堂的消息,结果乱撞一通连个人影也没抓到。
也不知道于惊川用了什么法子才让谷年年把盒子交给他,起码她知晓于惊川身在此地,或许还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师徒关系。
是于惊川告诉她的么?
江焰琅心情有些复杂,他既不想让谷年年知晓他和于惊川的关系,又无法从师徒关系中脱离出来。
如果没有这层关系牵扯,他和于惊川之间仅存的联系也会一同断开。没了徒弟这一身份,他对于惊川而言和江湖过客又有什么区别。
于惊川送他的红绳缠在腕间,他看得出神,也没发觉别人也在看他。
“喂,怎么一大早迷迷糊糊的?”易明松脸上有担忧之色,毕竟今日恐怕要他活动筋骨了,“没休息好?你出去没多久就下雨了,别是淋坏了吧?”
江焰琅摇摇头,视线在人群中乱转,显得心不在焉:“我身体好得很,就是以为卜云山庄会多等几天,看来今日就能进第三门了。”
“是吧,这几日来得人很多,眼看着空院里都住进了人,肯定要尽快放人。”易明松也跟着摇头,“本来觉得卜云山庄大得不可思议,看这架势,竟然又想说此处还是小了些,总算明白什么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啦。”
“这是什么形容,”长情轻笑,“你还能贪心到想把山庄据为己有不成?人多是因为你站在狭窄处,金旗下聚集商铺,好把这一片琳琅满目看在眼中,小少爷不已经被好多东西吸引了目光?”
江焰琅偏头看他,长情今日换下了锦衣玉袍,穿了身暗色劲装,和他们站在一起总算有了点同僚的意思。
一柄折扇挂于腰际,活动间扇骨泛着金属般的光泽,江焰琅一眼就注意到它,这还是头一次看到长情携带能够伤人的器物,作为武器的扇子有几分冰冷之意,看着都危险。
撞见他的视线,长情并未回避,反倒饶有兴致地问:“江少侠,还不准备亮你的刀?”
“唔……看情况吧。”
倒不是江焰琅狂妄自大,只是眼下卜云山庄风云莫测,繁霜宫的事情尚未解决,又有谷年年的剑谱不知被哪些目光盯着,紧接着和凌云燕行门有点牵扯的叶离观也入了庄。
江焰琅有些恍惚,他一个初入江湖没两月的人,本身身份也平平无奇,好像无意间知道了许多江湖秘事。
那他不知道的那些,还有多少会往卜云山庄来?
毕竟事情和刀剑有些渊源,因此江焰琅在确认藏刀峯鸣的下落前都不准备用他的刀,反正现在他们是三人小队,落败了还有长情顶着。
武器的问题也不是目前关键,他把乱七八糟的事暂时抛开,抬眼问道:“仕道童没说擂台设在何处?”
易明松指向眼前的长阶:“就一条路,往人多的地方走准没错。”
长情和江焰琅相望一眼,易明松没察觉异常,他们却有预感——不特意作出说明,又刻意吸引他们找过去,这擂台恐怕去了就不好走。
他们一路打听,基本断定了这个想法。
在山市徘徊的人都没去擂台,其中有同门派的人上去了也没带出消息,不过这些人本来就要分头行动,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以防万一,我们也分头走。”江焰琅沉吟片刻,又道:“最好别让人看出我们认识。”
“现在说这些有点晚吧,”易明松走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本来开山祭就是消息交汇的地方,现在谁不知道映灯楼跳舞那公子和谷年年的新欢结伴同行,明哲保身的就只有我易小少爷一个。”
江焰琅:“……”
长情道:“我们两个无妨,就怕有人趁乱找到你头上,毕竟你们浮金城柳离岸乾坤怀古三十三门,只需一人丢人就能牵连三十三门呢。”
易明松:“……”
小少爷无语片刻后气冲脑门:“喂!你凭什么笃定我会丢人啊!”
三人不再停留,江焰琅昨日走过一遭,对这条路还算熟悉,只是他没想到卜云山庄竟没把擂台设在场地合理的演武场,而是四方涉水的邺清泽。
说是擂台,实际就是那个没有遮挡的圆台,水泽倒是有了些变化,浅色石堆中多出许多深色矮桩,供人在水泽中行走,好像是避免涉水所用。
江焰琅是最后一个上来的,邺清泽视野开阔,他却无法一眼望见熟人的身影,不仅四面八方围聚了一批人,矮桩上也是人影穿梭,功法看得人眼花缭乱。
圆台上有一女子,绕着边缘走了一圈又一圈,看着有点紧张,连步伐都略显僵硬。
他也还在踌躇之时,身旁忽然落了道身影,看装束是卜云山庄的侍道童,可他携带佩剑,不像引路人,更像是会上擂台的侠士。
“江少侠,”侍道童率先抱拳行礼,“恰好见你上来,还以为你会晚些来。”
江焰琅心里诧异,一边对自己的名气感到震惊一边疑惑道:“为什么会晚来?”
“啊,原来你还不知道?”侍道童比他更诧异,想了想道:“那我偷偷告诉你,只要走上矮梅桩,就算加入这场猎红缨的角逐,看见擂台上那姑娘挂在剑柄上的两条红缨了么?说明她已经赢了两个人,现在正在挑下一场的人,只要赢下来,她还可以在场上挑人,要是输了,就会少一条红缨,只要拿够十条,就能进昴衣门。”
“要是我第一场就输了呢?”江焰琅问。
“江少侠竟也会有如此想法?”侍道童不可思议,张望一番后指向他们右手边:“看,那位公子手上是三条黑缨,最初在我们这些侍道童手里,但数量有限,但总得想办法甩出去,不然总会占着红缨的位置,多一根黑缨,相应的就要多一根红缨才行。”
江焰琅明白了,他追着那位看上去输很惨的公子若有所思:“这场猎红缨,会有时间限制么?”
“当然。”侍道童笑了笑,“七日后昴衣门开,至于这七日中邺清泽开放的时间……就要看玉槐歌玉姑娘何时画完每日墨宝了。”
画?
竟然会以此计时。
“变数也太大了。”
江焰琅不自觉皱眉,他都不知道这对后来的人是机会还是噩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撞见鼎鼎有名又不好对付的江湖大派,时间还得全看那位玉姑娘,或者卜云山庄的心情。
是一个时辰或是十二个时辰,其中有可操纵的空间么?
“也别太紧张,我忘了你还有同僚。”侍道童向他挥挥手,准备去场中看热闹,“只要最终你们几个凑够十条红缨也算的。”
江焰琅:“……”
糟糕,这地方果然要坑人来着,那些一看就很好欺负的,比如易小少爷在这样的环境中,怕不是谁都可以捏一下的可怜小羊。
他正祈祷易明松能够伶俐地察觉邺清泽上浓重的杀气,下一刻就看见圆台上的女子抬手,背对他犹犹豫豫地拿剑指向前方。
江焰琅抬脚踏上矮梅桩靠了过去,待看清擂台前的情形,还是没忍住掩面——
好家伙,怕什么来什么!
只见小心翼翼走梅桩的易小少爷在大家的注视下左看看右看看,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指了指自己。
在得到众人的认可后他还不死心,缓缓往左一跳,剑尖也跟着指向左边,他又往右一跳,于是剑尖跟着他来到右边。
“……真的是我啊?”
虽然易小少爷不想打架,但既然来了,他也不会临阵逃脱,总不能一直依靠那两人,总要在卜云山庄活动活动筋骨!
易明松信心十足地踏上圆台,江焰琅刚憋住一口气,还没往外吐,就见小少爷已经灰头土脸地被台下看热闹的人七手八脚地接住顺气了。
一招!只用了一招!
擂台上的姑娘也吓得不轻,她看着自己的手愣了一瞬,想要下场去看易明松的情况却被侍道童拦住了。
赢家还不能离开擂台,她见易明松自己站了起来才松了口气。
江焰琅也跟着吐息,因为他看见台上的姑娘和侍道童一番沟通后,一条黑缨从她袖中取出,挂在了易明松的手上。
既然红缨是一起算,那这黑缨也是吧?
江焰琅抬头望天,心情复杂。
他想找个人问问那位玉姑娘的画什么时候能画好,天什么时候下雨,台上这姑娘什么时候拿够十条红缨,应该不能一直和输的人对打吧……
他并没有看见剑尖缓缓指向了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