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焰琅再睁眼时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缝洒了满身。
他很少睡成这样不知时日的状态,起身时过于用力,除了床榻的悲鸣,还有他莫名酸疼的身体发出的呻吟。
头脑发懵的不适感也因此散去,他的意识逐渐清醒,但一沾到地面就感觉头晕目眩,脚下一软就坐到地上。
短暂的迷惑过后,江焰琅的记忆也回来了。虽然并不完整,可他还勉强记得自己最后恍恍惚惚离了席,全凭最后一点意志往回走,竟然平安无事找了回了房间。
他在身上摸索一番,确什么也没少后才轻喘一口气,偏头时看到枕边的小核桃,好不容易平稳的心跳又开始躁动。
……酒真的不是好东西。
江焰琅把它拿在手里,揉捏片刻又捂着脸倒在地上。意识朦胧的时候他总觉得于惊川在面前晃悠,可惜那时候根本没有力气确认——
不对,应该是还好没有力气确认。
江焰琅控制不住胡思乱想,有种被重要信息塞满脑海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无力感。
他就地打坐,寻思着离开望三思后确实疏于练功,正要捡起多日没碰的心咒,门就被敲了两下,随即传来易明松的惊呼:“江少侠!原来你在啊,怎么悄无声息的?我还以为你夜不归宿,差点就要去找卜云山庄要人了。”
江焰琅竟然没察觉屋外有人,他起身开门,脚步虚浮,脸上也没什么神采,日头正盛,让他忍不住遮着眼道:“嘶……我真是技不如从前。”
易明松狐疑地盯着他看了老半天:“怎么回事啊你,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昨儿去哪儿撒野了?”
“我还想问你们呢,”江焰琅揉着眉心,“不是说去宴会么?怎么到结束我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要是有易小少爷在,他的境遇肯定有所改变,不至于像昨天那样如坐针毡,更不用和谷年年有什么牵扯。
他越想越心累,谁知易明松疑惑道:“你也去过鸿野斋?我和长情公子一直都在啊,虽然没有我的熟人但也有好些闻名江湖的侠士,我还说你不来可惜了呢。”
江焰琅更懵了:“鸿野斋?那片莲池还有名字么?这我倒是不清楚,可我是和谷年年一起来的,你们看不见我就算了,总不能没见着她吧。”
“谷——”
易明松差点没噎住,他现在的表情不比江焰琅好,两人大眼瞪小眼在原地杵了半天,最后易明松小心翼翼道:“你这么颓唐,难不成和她有关?”
“……”江焰琅一阵头疼,扶额道:“我这是喝了寸心姑娘的一杯酒,没想到酒性这么烈。”
“寸心?”听到这个名字,易明松想了片刻才恍然道:“她都来角尾门了?不会你第一场对上卜闻西,第二场就要和她较量吧……山庄也不说接来下怎么安排,就留我们在这干着急么?”
江焰琅倒是不急,毕竟她和寸心已经较量过一次,虽然只是玩闹性质,但也算是探了个底。
不过易明松的话实在离奇,听上去更不像见过寸心的样子,他勉强活络了思绪,得到一个可能的答案:“难道我们去的不是同一场宴?”
面面相觑之时,长情摇着扇子走进院内。
他今日换了身墨青锦衣,不算扎眼,可手中的空白折扇多了扇面,隐约能见淡墨勾勒出的人形,等他走得近了,江焰琅才看清那画扇上胸膛半敞的男子画像。
见他神色复杂,长情把扇子递给他道:“想要的话就送你了。”
“……不必。”
江焰琅转开视线,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扇面的男子和长情有几分相像。
“你是不知道,这人可厉害了。”提到这茬易明松就来了精神,“昨日我都还没吃上几口菜,他就把整个场子的人喝了个遍,那扇子还是玉槐歌给他画的呢,真是人不可貌相。”
江焰琅默默叹气:“我就该和你们一起行动,也不知道昨日之事会不会有影响。”
“怪不得,”长情也掩面叹息,“出门一趟,已经有好些人打听和我一起入庄的另一位少侠是何方神圣,名不见经传但能让谷年年为之出手。”
比起这些事,江焰琅更在意另一件,他开口问:“卜云山庄把人分开设宴两场,不觉得很奇怪么?”
“如果你说和谷年年有关,那我大抵知晓是怎么一回事。”长情合了扇子,压低了声音,“失传的荼饮剑谱在她手上,卜云山庄的剑阁又有衰颓的迹象,想要换她的剑谱也说不定,她还算得上是卜云山庄贵客,想必和我们不同,是受邀而来。”
江焰琅不知道荼饮剑谱上是否有腥风血雨,但他记得谷年年寻路时还说过一句卜云山庄为她设宴,如今联系起来,长情所言可能性极大。
易明松不解:“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长情勾了勾嘴角,眯着眼看他:“你都能想到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一层,怎么还会问出这种问题。”
“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江焰琅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们就是来山庄混口饭吃的江湖客,没有响亮的名头更没有荼饮剑谱,能走到哪儿都不知道,其他的就更远了。”
长情不赞同:“你要是出去转一圈就知道现在名头响不响亮了。”
“我一点也不想要这种名声啊!”江焰琅痛苦地抱住了头,垂头喃喃道,“角尾门的比试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山庄会拿什么礼出来……”
对了,礼物!
昨日从寸心手里得的礼物竟被他落下了,反倒是那颗小核桃被他好好的带了回来。
他一拍脑门又猛然抬头,把还在一边苦思冥想的易明松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我得出去一趟。”
他跑得像一阵风,这速度别说易明松,连长情也望尘莫及,院内又剩两人面面相觑,这场景连路过的鸟都看腻了,目送二人各自回房后也展翅飞走。
江焰琅就没那么轻松了,他跑得是快,甚至去莲池处看了一眼,这地方收拾得一干二净,全然看不出昨日发生过什么。
既然清理过,那他落下那么明显一个木盒子不会没人发现,卜云山庄没理由收回礼品,可他们也没来提醒,会不会被谁拿走了?
江焰琅其实并不在乎这份礼物,可偏偏于惊川在,万一那里头刚好装着他想要的东西呢?
想到这里江焰琅就想给自己一掌,他蹲在莲池边一边思考这盒子会在谁手上,一边骂自己放着珍贵的盒子不要偏偏对颗破核桃情有独钟,竟没发现游廊处有人盯着他看了半天。
一片叶子悄然落下,掉进他所望的那片池水,扰了一方寂静,却没惊醒沉在自己世界里的那人。
第二片叶子染上了一点杀意,来得又快又狠,直抵江焰琅眉心。
他终于有了反应,后仰稳住身型后伸手接住薄而利的竹叶,警惕地朝它飞来的方向张望。
出手的人也没想躲,抱剑站在游廊中对江焰琅龇牙:“嚯,这不是师弟嘛?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你现在已经死两次啦。”
“叶离观!?”
江焰琅实在没想在这里能见到他,连语气都添了几分不加掩饰的惊喜,回过神又连咳几声掩饰过去,收了声音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今晨抵达,魁枢门聚的人太多,费了一番精力才进来。”他飞身来到江焰琅身边,看向他刚才凝望的池水,“师弟在看什么呢?唔……除了在下俊逸的面庞似乎也没什么看头,难道师弟是在这里整理仪表,准备去见谁啊?”
江焰琅:“……”
多日不见,这便宜师兄还是把能说的都说了个干净。
“干嘛这样看我,我有什么变化么?”叶离观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意味深长地看向他,“我还想直接在擂台上给你个惊喜,哪晓得这么快就见上了。”
江焰琅没好气地对他道:“怎么听你这意思,早知道我来卜云山庄了。”
“早?”叶离观嘶了声,道:“也没那么早,不过一到这就听有人在打听你倒是真的。”
不用想都知道没什么好事,江焰琅不想听了,把竹叶放在水中,低声问他:“叶师兄,你又怎么会来这里?”
“这时候知道叫师兄了?”他语气轻快,尽是笑意,“我有要事在身,小昭托我办事来的。”
没想到他一出口就是这么严重的事,江焰琅吓了一跳,确认周遭没人后也不敢轻举妄动,扯着他的剑穗低语:“喂,在这种地方说这些事,你就不怕隔墙有耳么?”
叶离观抬头望天:“看来山庄也是风云涌动啊……不过你放心,顶着大太阳赏花的只有你一个,你先你在这做什么,我就告诉你我要做什么。”
竟然入迷到他那么大一个活人都没发现。
江焰琅叹气,也不想隐瞒,催动内力把竹叶推远:“昨日得了山庄的宝贝,但我喝了一杯酒,耽误了事,现在——”
“人财两空?”叶离观接下他的话,满脸震惊,而后又感慨地拍拍他的背,“没事的师弟,谷小姐她……也挺好的。”
……他果然还是听了不少闲言碎语。
“别人的话你也信。”江焰琅拍开他的手,神色恹恹,“最好别让我在擂台上看到你,现在我一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唉,你果真是个傻子。”叶离观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师父现在身在何处?”
江焰琅手一偏,指尖触水,那竹叶哗啦一下翻了个身插进水中,浮浮沉沉,和他的心思一般。
他装作不在意抖落手上水珠,起身拍了拍手:“你先告诉我你的事。”
“竟然和师兄谈条件,真是让人难过。”话虽这样说,叶离观还是告诉他:“我来查案,如今这里鱼龙混杂,正是个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江焰琅皱眉:“和燕行门有关?”
见叶离观点头,他便也了然于心。
看来是燕珏的事还没有着落,知晓这事的只有去过刀村的他们几人,燕思昭不好出面,百家山庄踏入泥潭的风险太大,他和于惊川只是外人,能托付的人还真的只有叶离观。
可叶离观都不是凌云燕行门的人,难不成还有什么别的身份?
江焰琅忽然抬头,又问:“你和那位魔头,还有什么别的关系么?”
叶离观失笑,又有些无奈地望着他:“那你和于惊川呢?”
在他的注视下,江焰琅倏地睁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