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没有人回应,于是门外的人又敲了敲。
木鸟飞到了门锁上,看着她们摇晃脑袋,似乎在示意芙薇开门。
芙薇慢吞吞地走向前几步,手上还抓着一根从包里重新掏出来的点火棒。
“叩叩。”
“你,好。”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紧接着是声音卡顿而缓慢的打招呼声。
抓着武器的芙薇一下愣住,回头看向特里,她们都觉得这声音很熟悉。
可是能让她们感觉到熟悉的声音又有谁呢?芙薇踌躇了片刻,才恍然想起,轻脚跑到门边,拉开一道缝。
一只木头手臂紧接着伸了进来,一起推开了这道门。
果然是诺亚。
但奇妙的是,他身上已经换成了一套深黑色西装,衣服上虽然有些陈旧划痕,但看起来比之前得体帅气了许多——甚至他还带着一个小领结,配上光秃秃的椭圆木头脑袋,真有种奇妙的感觉。
“诺亚先生,你怎么到这来了?”芙薇高兴地问道。
诺亚一进屋子就环顾了一遍塔内,看到了正坐在椅子上一只脚损坏的特里、站在他面前开心笑着的芙薇,还有在空中转着圈下一秒又停在他肩膀上的木鸟穆丝。
“是穆丝叫我来的。”诺亚用他独特的说话方式开口。
“穆丝?”芙薇有些疑惑,转头也看了遍塔内,最后才看向在诺亚右肩上的木鸟。
木鸟依然睁着那双小眼睛,用木头雕刻的脸庞明明不会动,但在诺亚来之后,芙薇却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喜悦。
“是的,这位就是穆丝,我们是朋友,”诺亚抬手指了指肩上的木鸟,“是她叫我来的。”
芙薇还在疑惑一直跟在她们身边的穆丝是什么时间去找的诺亚,诺亚已经把目光看向了特里的左腿,并向前走去。
“特里,你的腿受伤了。”诺亚直挺挺地蹲下来,伸出木头制成的手查看她从关节处开始损坏的小腿。
特里这才注意到,诺亚的手指和手腕也和她们一样有着能使其活动的圆形关节。
芙薇走了过来道:“这是特里从山坡上滚下来时受的伤。”
说完她叹了口气。
“我想,我可以试试。”
诺亚蹲在地上似乎终于想明白了,突然站起身朝里走去。
“嗯!你有办法吗?”
芙薇眼睛都睁大了,边说边紧跟在诺亚身后,想看看他去干什么。
特里也抬起头,她原本以为自己的腿已经无法恢复了。
毕竟人偶由伊德制作,或许整个世界也只有伊德能制作。
即便之后伊德愿意治好她的腿,那么她出逃的事情也同样会败露。
特里紧盯着诺亚的背影,心中涌现着希望。
这座黑色圆塔并不大,也没有向上的阶梯,可以说一眼就能望尽。
虽然从外面看这座塔有些高度,但实际只有一层。里面留存的物品也少的可怜,有些甚至被扔在地上,很明显这是一座被废弃的塔。
可是诺亚不仅说可以治疗她,还目的明确地往一个方向走去,难道这里是他的家吗?
那之前遇到的那座村庄又是怎么回事?
不论如何,至少诺亚是熟悉这座塔的。
就在特里胡思乱想的时候,诺亚在第二排最靠边的书架旁停了下来。
这个书架上空无一物,还结着几层蜘蛛网,一旁的地上除了一盆枯萎的植物,其他什么都没有。
芙薇和特里都好奇地盯着诺亚。
只见诺亚举起双手把这排书架向前推移了一段距离,露出了底下同样布满灰尘的灰石地板。
他毫不犹豫地把左手手掌往一个角落按了又按,即便是走进的芙薇也看不懂有什么玄妙。
等到诺亚收回手重新站起身,一同而来的是身后石板移动的声音。
正坐在椅子上的特里和转身的芙薇同时看见了这座塔的中央露出了一个长方形大洞,深褐色的木质台阶一路向下延伸——
下面还有一个空间。
诺亚起身向下走去,他的动作一直都很娴熟,芙薇也紧接跟上。
特里有些行动不便,但她实在好奇,于是单脚跳到书架旁,从台阶上往下看。
壁灯被诺亚打开,原本漆黑的地下房间一下变得敞亮。
五盏微黄色的灯光外套着圆形玻璃灯罩,灯罩上还雕刻出了几片叶子,芙薇仔细一看,是郁金香的形状。
最里面是一张单人床,被褥也是淡黄色的,还有铺满草稿纸的书桌、摆满书籍的架子……这里拥有着一个人生活的所有痕迹。
“这里是我母亲从前居住的地方。”诺亚抚摸着这张没有灰尘的书桌,似怀念般地开口。
“母亲,那她现在……”
芙薇开口询问,可问到一半就发现自己的问题不妥。
“她消失了,但我不知道她消失了多久。”
芙薇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似乎能从诺亚的声音里感受到他的悲伤。
诺亚的母亲也和诺亚一样吗?
看着这个房间布满的东西,芙薇却觉得或许没那么简单,难道诺亚的母亲是诺亚的制造者?
就像她们和伊德的关系一样,但伊德并不是她们的父亲。
诺亚径直来到了一个书架下的抽屉前,拉开它,露出了里面的东西,跟在他身后的芙薇看到后睁大眼睛,控制不住地大喊:
“特里!”
随着芙薇的喊声,原本已经在地上坐下来的特里一下站起来,她想单脚从台阶上跳下去,芙薇已经半是慌张半是惊喜地跑到台阶边——特里能看见的位置说道:
“有,有……有我们的腿,不不,我是说和我们的腿很像……”
芙薇原本口齿伶俐的嘴这下打起了疙瘩,她只好焦急地往后瞧,等着诺亚给特里揭晓。
不一会儿,诺亚双手捧着一样东西走过来,特里探头去瞧,是一只和她们身上很相似的一节左小腿,只不过颜色要深一些,线条的弧度也有稍微的区别。
再细看,特里才发现这节小腿的呈现的质感与她们截然不同。
但是无可置疑,这是一节人偶腿部的零件。
诺亚小心翼翼地捧着这节左腿从台阶走回上面,芙薇跟在后面和特里挤眉弄眼。
她有很多想问的问题憋在心里,但又不好意思。
“这只和你的腿最相近,目前塔里只有这种。”诺亚走到桌前挑选了几只或扁长或螺旋等形状的工具。
特里又坐回了椅子上,听到这话忙说:“不,能用的话我已经很感激了。”
“谢谢你,诺亚先生。”
“不用谢,我以前看过母亲工作的样子,我想我可以试一试。”
诺亚重新蹲在特里的旁边,抬起她损坏的一只腿,左右观察了会,便拿起一个工具从膝盖关节的下面摸索着,突然“咔哒”一声,特里只感觉哪里轻了——这是种不可言说而奇妙的感觉。
她向下看,发现原本怎么跑跳都很牢固的左小腿从关节处被卸了下来。
一旁仔细盯着的芙薇瞧到这小声尖叫了一声,扭过头闭眼不太敢看。
明明人偶没有肉没有血也不会痛,但真看到一节小腿就这么卸下来的时候,芙薇却又有些害怕,似乎她的腿也变得难受起来。
已经坏掉的腿被诺亚放到了一边,他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张黄色手帕,看起来有点旧,但非常干净。
他用手帕把柜子里取出来的腿部零件上下擦拭干净,接着才继续拿起工具开始组装,这次组装花了一些时间,芙薇向后扭着头也一直不敢看。
“特里,好了叫我一声。”
“好。”
等到诺亚终于放下工具,那只新的腿已经被安在了特里的身上。
特里低头抚摸着它,只感到不可思议。
她试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对芙薇喊道:
“芙薇,可以了。”
“走几步试试,或许还需要调整下。”诺亚说。
特里尝试挪动了下双脚,刚开始有些不习惯,但渐渐动作变得流畅起来。
正在一旁双手握拳比她还紧张的芙薇连忙说:“怎么样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人偶哪里会感到不舒服?
人偶不会感觉痛,人偶即便没有腿也没有关系。
因为人偶只是人偶,或许和待在橱窗上的玩具没有区别。
但特里此刻看着芙薇睁大着眼睛,嘴唇紧抿的表情,看着诺亚脸上隐约的笑容,她却突然发现自己是害怕的。
她害怕不能再走路,害怕被伊德发现,害怕无法再回到天鹅剧院。
她害怕成为芙薇的拖累,害怕让芙薇一个人去寻找红龙……
当特里回想起自己摔倒在山坡下,发现被厚厚积雪盖住的腿没有知觉的时候,她也害怕被芙薇发现。
她不希望被发现,有一刹那特里想她并不应该存在于这世间。
可是现在,特里低头看着那节长得些许不一样的腿,它的颜色要深些,摸起来的触感也不同。
但当裙子下垂被遮住时,它们是一样的。
她的腿失而复得了。
“谢谢……谢谢你,诺亚。”
特里低着头,她真诚地向诺亚道谢。
如果她知道眼泪,如果她有眼泪,或许此刻特里会哭出来,那是感动的泪水。
芙薇从原地兴奋地跳起来,跑向特里紧紧拥抱住了她,喊道:“太好了!太好了!”
穆丝绕着她们在空中飞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了诺亚的肩上,也开口叫道:“太好了,太好了!”
*
天色渐渐昏暗,大家盘腿坐在地上,芙薇终于好奇地问出了一个问题。
“诺亚,你认识伊德这个人吗?”
“我和特里是被一位叫做伊德的魔术师制造出来的第二生命人偶。”
“我们一直生活在晶球小镇的天鹅剧院里,特里的腿受伤的时候,我以为没有办法在外面治好她了,没想到在那么远的浓寒森林里居然有和我们相似的身体零件。”
“所以我想,会不会伊德和你,还有你的母亲有什么关系。”
芙薇期待地看着诺亚,但诺亚只是挠了挠头,有些困惑地说:
“我的母亲乔西娜是一位木偶师,我和穆丝都是母亲制作的最初的作品。”
“因为技术原因,我除了刚出生时的记忆被长期保留,剩余的记忆会在每三个月重新清零记录。”
“因此即便我以前认识这位叫做伊德的人,现在我也已经不记得了。”
“我平常会在外面的村庄散步,等到晚上会回到这里。这是我们的家,母亲给它取名叫铁树塔。”
“如果有什么紧急的事情,穆丝就会通过塔里的按钮告知我,今天她就是这么把我叫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听多了的原因,特里和芙薇感觉诺亚说的话越来越流畅,不像第一次见面时机器卡顿,很久没有说话的样子。
诺亚把记得的关于他和穆丝的故事简单告诉了她们,又继续说道:
“关于人偶零件,我不知道什么是人偶,但我知道铁树塔中有和你们身体一样的零件,我想可以帮得上忙。”
“我不知道伊德,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铁树塔内的东西都是母亲制造的。”
“不过……”说到这,诺亚转身看向肩膀上的穆丝:“穆丝,你认识伊德吗?”
芙薇也充满希冀地看向穆丝,只见小鸟思考了几秒:
“嘎!”
“穆丝也不知道。”诺亚听懂了她的话,遗憾地转述道:“穆丝的记忆是完整的,从出生到现在的记忆都有,看来我们真的不认识这个叫伊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