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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净居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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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淅淅沥沥敲在乌篷船上。

江陵虽与建章离得不算远,但两地的气候却是大不相同,想来是二者之间隔着淮河水,故而建章气候多干燥,江陵则多雨水。

雨天本湿寒,谢寻微却被热醒了。

许是无人打扰的缘故,又或许是躲在船中不必提心吊胆有官差来拿人,再或许是不必强装镇定,以求万事思虑周全了。

总而言之她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此时醒来已是辰时过半了。

她活动活动筋骨,甚至感觉前些日肩膀上的箭伤和近几日喉咙的干痛都好了大半。

她睡眼惺忪地坐起身,竖起耳朵朝外听了听,只有雨打船身的声响。

船舱不大,内外仅以一扇推拉小门做隔,碍于男女有别,白日里二人若非必要鲜少共处于这一室颇为狭窄的空间里,多数时间都坐在船舱外的甲板上,喝喝水、聊聊天、钓钓鱼。夜间便由谢寻微睡在门内的小榻上,周放鹤则睡在门前。

船内陈设简陋,既没有碳火,又没有泥炉,周放鹤便在左右两侧门边各挂了一盏纸糊的灯笼,一来可以照亮,二来还可以取暖。

谢寻微盯着臂弯下的披风、披风下的被子,又重新倒了回去,她把头埋进枕头里,又往上扯了扯叠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觉得周身暖意融融。

--怕她着凉,周放鹤昨夜将两张被子和自己的披风尽数盖在了谢寻微的身上。

她翻了个身,望着头顶纵横交错的木架,忽然觉得,虽然眼下除了努力活下去,似乎什么都做不了,她既不能十步杀一人,剑指金銮殿,也不能手刃宿敌,报仇雪恨。

可是活下去又何尝不是一件重要的事呢。

她对着木梁发呆,开始仔细思索起自己能做些什么赚些银两,且不说自力更生,至少不能一直这样无所事事,一味地接受着狐狸君的好意而什么都不做。

良久,她掀开被子,又将狐狸君的披风平整叠好放在一侧,才蹑手蹑脚地下床拉开门。

门外的风骤然灌进来,带着点儿细细密密的雨丝,钻进脖颈里凉嗖嗖的。

谢寻微下意识往门内缩了缩头,待风稍稍平息,才重新探出身看去。

周放鹤不在,炉上的水却烧开了。

--看来是刚走不久。

乌篷船系在江畔。

江陵、淮南至江南一带水匪颇多,夜间行船难免危险,平日无论是渡人还是运货,都不会轻易选择夜间行船。

周放鹤考虑到他们此行只有两个人,一旦发生意外,自己也未必能在保全谢寻微的情况下全身而退,故而和谢寻微商量了一下,两人达成了夜间靠岸休息,白日行船的共识。

从江陵到淮南一路上河流颇多,走陆路少说要大半个月,走水路却并不算太远,不过七天时间,他们就已经到了眼前这个小镇,此地名为“千灯镇”,距淮南府不过二三十里,若非落了雨,他们赶在今日傍晚前应该就可以到淮南了。

雨势渐小,颇有时下时停的意思,谢寻微自江中打了一小盆清水,净手净面盥洗上一番后,又切了半个梨子放进烧开的沸水里,咕嘟咕嘟地煮着。

周放鹤拎着一只野鸭子回来时,谢寻微正坐在泥炉前小口小口地喝着方才煮好的梨汤。

此时雨已经停了,间或自云彩里漏下几束光来,她的面颊看上去比之前些日在溪谷山庄时更添了几分红润之色,樱桃色的小口微动两下,便将碎碎的梨渣吐出来。

她昨天的绿罗裙淋了点雨水,尚且没有机会晒干,故而今日穿的是一件浅黄色的百迭裙,外面披了一件象牙白色的阔袖衫。

这种配色放在旁人身上难免寡淡,落在她这里却活脱脱似一朵柔嫩、纤小的栀子花。

即便是四下无人时,她也坐得端端正正,就连垂下的裙摆似乎都是恰到好处的弧度,格外的赏心悦目。

雨虽停,风却未止。

被风吹动的鬓发只飘起了一瞬,便又重新回落到她的颈窝里。

看起来有生气多了。

他仅是如此看她,脑海中便能想到昔日里她作为“东朝明珠”时的样子。

月洞窗不要弦月要满月,窗外要有桃花流水、婉转莺啼,春睡醒迟时,她一抬头便能看见“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

至于窗外的秋千架,是要系在粗壮的桃花树下的,她坐的秋千索也该由两根粗细相当的红绳系起,她或飘或落的裙摆下,合该是绒绒青草和青石小径,小径两侧不单有雀状石灯,更要种有一丛丛的南天竹和芭蕉叶,亦或是一株株淡紫淡黄的小兰花。

花的尽头大抵会通往一方珍珠泉,泉眼不必太大,镜面般足够呈下她一年四时的喜怒哀乐便好。

而就在高高翘起的檐角下,悬铃如珠落玉盘般无甚规律地响起时,落在珍珠泉中的桃花,合该是一十四朵。

--这才勉强配得上她十四岁的年纪。

此时的周放鹤不过十之六七,还不知此番种种设想意味着什么,后来的许多年,他真的给她建了一方院落,院里有花有草、有树有竹,更有他亲手系在桃花树上的秋千架,以及曲径通幽处的那一眼珍珠泉。

彼时的他坐在那方月洞窗前,看着她或飘或落的裙摆粘上片片落花时,才恍然想起今天。

--原来那朵柔嫩、纤小的栀子花,早就不在此心之外了。

风止时,像是觉察到他的目光,那朵栀子花微微抬起头朝他看来,视线隔空交汇时,谢寻微朝他摆了摆手。

“狐狸君--”

“我煮了汤饮子,你要不要喝--”

周放鹤不知怎的,他静如孤山般的心徒然就闯进来一头小鹿,自此便喧嚣哗然起来。

一向冷静的他或许是藏在狐狸面具下的缘故,竟鬼使神差地朝她挥了挥手,高声回应道:“知道了,这就来。”

他没用轻功,却比以往还快。

周放鹤将手里的野兔放下,坐到谢寻微对面,这才看见她今日梳的是垂鬟分肖髻,手法明显不太娴熟,一边偏高一边稍低,一青一白两根发带自然地垂落在肩上,更添几分灵俏。

他笑了。

他自然而然地探出手,却在落在她发上的前一秒顿住了,慌乱之下只得朝她的发髻指了指。

“你的头发乱了。”

乱了的又岂止是她的头发。

谢寻微早就觉察到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经此一说便侧过头去,对着江水重新整理了一番,这才提起水壶,将汤水倾注倒杯盏之内。

氤氲的水汽升腾,周放鹤闻到了一股并非往日梨汤的味道,他清隽的眉眼微抬,仔细地看了茶汤一眼,里面躺着半颗金桔和三五个龙眼。

在谢寻微满脸期待的注看下,周放鹤将汤饮轻轻吹凉几分,竟一口气饮了下去。

“怎么样?好喝吗?”她眨巴眨巴眼睛,睫毛颤啊颤,又飞快解释道:“梨汤被我喝完了,我便问方才挑着扁担路过此处的伯伯买了点金桔和龙眼,这才煮了这‘金桔团饮’。”

他故意沉吟上两声,神情平淡不作答复。

谢寻微急不可耐,就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先是嗅上一下,才浅尝上一口。

周放鹤这才笑道:“酸中带甜,甜中有香,委实不错。”

谢寻微惊喜道:“那我便多做些,等我们到了淮南,就摆个小摊买汤饮子。你平日爱喝什么?”

周放鹤想了想,简单列了几个,“时下快要入暑,倘若你想摆摊售卖,或许可以做点酸梅汤、紫苏饮、漉梨浆、绿豆马蹄汤一类,清凉解暑,祛湿防病。”

谢寻微却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这些我早就想好啦,我是问,‘狐狸君’最喜欢喝什么?”

她离得很近,呼吸像毛茸茸的狗尾草般剐蹭着他的耳垂,不经意间,他的耳尖又红了,脖颈也跟着酥痒了一瞬。

周放鹤飞快地又饮了一杯金桔汤,佯做云淡风轻答道:“荔枝水或者蒲萄水吧,寻常茶饮也可以。”

谢寻微点点头默默记在心里。

二人各自再吃了两盏,周放鹤便将猎到的野兔揪着耳朵拎了起来,展示给谢寻微看。

“今天我们不用再吃烤鱼了。”

谢寻微吞了吞口水,眼睛亮亮的。

周放鹤笑道:“还以为你会害怕吃野兔。”

谢寻微不解地歪了歪头。

“为什么?”

这倒把周放鹤问住了。

他已全然忘了谢寻微出身皇室,山珍海味、走兽飞禽自然是都尝过的,如何会以寻常世家女子的吃食习惯来衡量。

好在谢寻微浑然不意,只对着他手里的野兔感兴趣,好奇道:“这是你方才从山里猎来的吗?”

“嗯。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想!”

“嗯……那么咱们今日便从制作弓和箭开始。如何?”

嗯?这句话好像在哪听过……

谢寻微的视线一瞥,便落在前几日那两根竹制鱼竿上,她恍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身,将装着汤饮的水壶连同茶盏一并揽在怀中。

她气得直跺脚。

“你还想骗我!汤饮子不给你喝了。‘狐狸君’果然是‘狐狸’,当真狡诈!”

周放鹤唇边的笑意渐深,像拂柳春风。

他说:“没骗你,这次我真的是用弓箭猎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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